在银通玻璃厂的夜里，我梦见了堂哥的微笑，也梦见了煤矿坡前那片高大的杉树林。

　　十年前堂侄上中学时，堂嫂得心脏病去世了，堂哥当年只有三十六岁，没有再娶。后来，我曾问他为什么不给堂侄找个后妈，堂哥笑而不语。

　　堂侄考上了重点大学。堂哥的煤矿效益不好被迫下岗，家里的生活很困难。堂哥决定去贩卖树苗，每次去苗圊进树苗，堂哥都早早起床，骑上那辆破旧的自行车披着晨露出发，来回一百多里的路，回来已是月上树梢。

　　回到家，虽然已疲惫不堪，堂哥却并不急着睡觉，他会把树苗在屋中央一字铺开，每次从中间找出一棵最长、最直、最粗的放在椅子上，然后将其余的按根数分成堆，用干稻草梗一捆一捆地扎好，这才上床休息。睡不了几个小时，堂哥又从煤矿出发，沿着乡间小道挨家挨户地叫卖。等我起床，就会发现煤矿山坡的空地上多了一棵新栽的杉树。

　　一棵、两棵、三棵……树苗越来越多了，煤矿的山坡上渐渐形成了一片杉树林。等数到有三百多棵杉树的时候，堂侄从国外留学回来。堂哥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叫上我一同庆贺。他还破天荒地给堂侄倒了一杯酒，说道：“儿啊，你是个男子汉了，一定要走正道，做正事。”当堂哥说这些话时，没有望着儿子，也没有看着我。我却从他的眼里看到了晶莹的泪光。我知道，这是他闪着一种骄傲和喜悦的泪光。堂侄兴奋地告诉堂哥，省城的几家大公司高薪聘请他去任职。堂哥听后，沉默了许久。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子重重摔在地上道：“你觉得在煤矿就不能干一番事业吗?儿呀，不论你翅膀有多硬，别忘了这煤矿就是你的老家。”这是我和侄儿第一次听见他如此沉重的语气。不久后，堂哥所在的煤矿因为经营不当，面临着倒闭的危险。煤矿的职工们纷纷要求换届选举领导班子，堂侄征求了我和堂哥的意见，决定参加矿长选举。他经过三天三夜的冥思苦想，为煤矿的发展宏图做出了第一个五年规划，在演讲会上激情演讲，得到了煤矿里上千工友的支持，一致推选堂侄做了矿长。

　　堂侄当上矿长后的那个秋天，堂哥有一天晚上突然倒在了家里，堂侄赶紧叫车将他父亲送往县人民医院。当化验单出来时，堂侄才发现父亲得的是胃癌，已到了晚期。堂哥在医院住了两天，便吵着要回家。不久，堂哥已经不能正常进食。一天，他让我扶到后门，搬一把椅子坐在那里，望着煤矿山坡前一派葱茏的杉树林，得意地笑着对堂侄说：“儿呀，父亲这一生不算白活。虽然没留给你什么家业，但这些杉树却美化了我们煤矿的环境啊!”堂侄站在一旁噙着泪，不住地点头。最后，堂哥走了，没能挺过那个冬天，他是微笑着离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