圩，是湘、粤、闽等地对集市的俗称。圩，是中国历史长河中商品与货币流通的重地。千百年来，分布在城镇或散落于乡村的圩，承载着俗世众生日常用品补充或交换的重担，缔造了许多的商家富户，催生了一个个耐人寻味商业传奇，留下了一堆堆或喜或悲，或嗔或怒的尘世传说。新纪元的到来，一座座古圩悄悄地在向“市场”转变，当市场的概念定格在现代人的脑海中时，圩便成为了历史，成了现代人追寻和抚摸的古迹。距桂阳县城东北方向30公里的余田乡里，有三个有着几百年历史的古圩，虽停圩多年，但是顽强地保存着它固有的古朴，也飘荡着没落的无奈。

　　三所古圩留下的印记

　　雄浑大气的金盆圩

　　金盆圩在余田乡南向2.5公里处，是桂阳县“西河三镇”开圩最早，也是赶圩历史最长的古圩。以金盆圩为中心，环绕着江龙、槐江、海塘、铁炉、桥溪等数个行政村，方圆数公里内，居住着上万人口。这里田地平整，山地广阔，溪涧纵横，确是一片仙山乐土。

　　该圩的东向有一个古庵遗址，可以看到排列整齐的基脚石。遗址朝圩场方向有一块石碑，碑文大多模糊不清，但其右下角落款处“元大德六年”的字样依稀可辨。按常理说，寺庵是社会平稳、民生富足时建造者居多。可以推测到，金盆圩开圩时间应该在建庵的元大德年间，甚至更早些。据停圩后参与拍卖古戏台木料的老人说，金盆圩的开圩对联是左、右各七个“长”字，乃金盆村李姓举人所撰。至于古戏台上的对联，老人们只记得各把词汇了。圩场历朝历代都有维修，好几次维修都刻碑以记，流传至今。

　　金盆圩保存下来的古巷、街门较多。建筑以明清时期湘派风格为主，叠梁木质，辅以青砖外墙，青瓦盖顶。商铺建筑结构对称严谨，采光布局合理，整体古朴典雅，线条流畅，有的商铺还用青砖铺垫地面，略显豪华。条石门槛结实厚重，石刻精致流畅。圩场中除了临街建筑外，还有四个数百平方米的凉亭式交易场所，凉亭石柱呈椎形四方体，全身凿刻着花纹。时至今日，凉亭上的梁木、瓦片已无处可寻，但是十数根需两人合抱的石柱依然巍然耸立。

　　山灵水秀的仁和圩

　　仁和圩地处舂水中游，在舂陵江北岸由东向西而建。如今约1华里的老街仍然是古时青石板铺设的路面，也有的用河卵石拼花铺设。街道依旧古香古色，街区的隔火墙，可拆卸的木结构铺面，小巷中的深宅基本保持当年的格局和风貌，古石臼、石凳、条石门槛等石器随处可见，使沿街的古风依旧。圩内散落着许多残缺的石碑，碑文清晰可辨，记录着一些关于田土债权，周边界域，森林权属和供养摆渡人所用田土的记载。圩场西面的石拱桥依然保存完好，圩正中的古戏台在田土责任制后无人修葺而倾毁。古圩东面是县际闻名遐迩的孙家渡，渡口是用条石砌成的步行码头，宽不到2米，不过二十几级，呈“之”字形上岸入圩。河对岸是直通嘉禾县花子寨、李柏冲等煤窑的挑煤古道，渡口对面的凉亭在2002年被洪水冲毁，石柱、石碑顺水横卧。笔者近期顺着古道步行数公里，见到的仍是青色石板路和濒临坍塌的路中凉亭，石板路已被高耸的竹林和灌木挤压得非常狭窄了。

　　由此可见，仁和圩是桂阳西北及新田周边地区往广东连州挑盐的必经之处，应该是嘉禾煤炭与桂阳(相邻乡镇)商品流通路上一个过路圩。解放初期也还有附近村民经孙家渡前往嘉禾县的煤窑挑过煤，据说，清早在家早饭后步行前往挑煤返回时，再好的脚力也只能在黄昏时赶到仁和圩，在此休整和补充给养是顺理成章的。

　　至于仁和圩停圩年月已很难考证了，仅存的石碑里基本没有提及古圩的历史。祖居该圩现已80高龄的欧阳占平老人的记忆是，老人的奶奶也只经历过每月赶三回圩。

　　按照老祖母年寿推算，仁和圩应该在清朝中、后期没落的。其原因是什么，也无据可查，来赶圩的人没了，圩就自然停业了。没有了过往的客商，孙家渡逐渐冷清，最后一位孙姓摆渡人至今客居老圩。

　　后来居上的吉利圩

　　仁和圩的老人还记着这样一句话：开启吉利圩，扯死仁和圩。可见，吉利圩在余田的三所古圩里是辈分较小的，也是具有竞争力的。现今年龄在50岁左右的余田人或周边乡镇的人都还曾赶过吉利圩。该圩至今保存有两条石板路，近百米长的路旁古建筑连绵不断，数十家商铺鳞次栉比，都是一些两层楼店铺，楼面和上下的楼梯用木板槽成。店面格扇齐全，门楣及采光窗上都雕刻着精美的图案，窗棂花纹样式轻巧，雕工纯熟精炼，花卉鸟兽栩栩如生，形质古朴。木门两侧白灰墙上，“烧酒”、“香烛”等商品字迹仍依稀可辨。

　　圩内亭式交易行皆为石柱相撑，上为木瓦结构，形似砖木结构的屋顶，四面采用横梁架设向外延伸屋檐。圩亭在90年代倾毁，椎形四方体石柱有的孤独耸立，有的横卧杂草间。

　　圩场至今保留着解放初期乡供销社所建的商场。东面街上，私人的打铁铺里的火炉旁仍弃留有炉渣、破旧铁器和剪裁下的铁块。豆腐坊里的手工石磨，杀猪卖肉用的木制案桌布满岁月灰尘。

　　老圩正中新修的水泥路是舂陵河岸的江里村、小田村以及仁和圩人到乡镇入县城的必经之路，时不时有不同的车辆驶过，与古圩老铺那极不现代的景致相互交融着。悠悠的，又即将把古圩的百年沧桑归于现代。

　　三所古圩昔日的繁华

　　在传说中兴盛的金盆圩

　　余田及周边乡镇上了年纪的人，对于金盆圩并不陌生，那是因为该圩在明、清时代因繁华名扬省内，新中国成立后还有十余年的“圩龄”。临武、蓝山、嘉禾、常宁等邻县人常到此赶圩做买卖，民国时还有长沙鹦鹉洲商人在此租下铺面长年在此做买卖。明、清年代，金盆圩固定人口达千余人，圩场上许多“老字号”铺面，如药铺、烟铺、粉铺、面铺、杂货店、打铁店、布店、旅店等数不胜数，圩中的四个大型圩亭，米行、肉行，竹器、杂货摊等摊连摊，交易者成百上千，好不热闹……

　　槐江村是金盆圩会首之一，据槐江村多年担任村支书的罗庭福老人回忆，金盆圩最有名气的是猪行，汇集于这里的仔猪远销湘南许多县市。几百年来，传说金盆圩销出的仔猪，每一圩都会出现一头日长一斤的“发家猪”，不出半月就会有人来猪行报喜，在以农耕、饲养为主的农村家庭谁都想得到这“中奖”的机会，买猪的人多了，贩猪者便蜂拥而至，而且贩、销两旺。

　　其次，这里的米行、盐行也远近闻名的。大米来自四面八方，每圩都有数千斤的成交额。盐则是从沿海产盐地或是桂阳县城周转肩挑而来，远销嘉禾等地。至今，槐江村里还生活着当年掌盐勺和掌米斗的老人。据老人讲，该圩场三天一圩，人流量极大。一些开商铺的老板为了使圩场的人气和生意更旺，经常选择节日时从蓝山、郴县等地请戏班到圩场来演出，那些日子，离金盆圩几里外都可以听到圩内的器乐声、人喧声。

　　金盆圩的热闹带动了当地食品加工行业的发展。因为有戏看，赶圩者或呼朋唤友，或全家出动。不管是谁，都不会亏待自己的嘴巴和面子，更何况是面对色泽缤纷、香味四溢的圩场小吃呢。如今该圩周边的民房内外还散落着加工米粉、面粉的石磨，圩上仍然还有面条、油炸食品的老字号个体户在从事着米粉、面粉食品的加工，而且口感极好，销量非常红火。

　　得地利而兴旺的仁和圩

　　仁和圩是依托孙家渡而逐渐形成的。据当地人口耳相传的记忆及散落的碑文综合而言，清朝以前，嘉禾通往广东的盐、煤古道就必须经孙家渡而过，每隔一二天，就有来往于广东连州、桂阳、嘉禾等地的客商，过往挑夫更是络绎不绝。更为巧合的是，仁和圩地处桂阳县盐行街至嘉禾县城全路程的正中央，两边刚好是一日的脚程。走古道的商人、挑夫无论往返到孙家渡时都刚好是日落时分，都必须在此停留修整，借住一宿次日清晨才继续赶路。后来，一些人看出了其中商机，便在渡口平坦地搭蓬卖粥，或建房开设旅馆，顺便与过往来人做些生意，渐渐地便形成了圩场，并繁荣热闹起来。

　　仁和圩里没有牛行，其他各大卖行比较齐全，附近村民的土特产都拿到圩上来卖。圩上的小吃有汤圆、米粑、油炸饺、米豆腐，猪血等地方小吃价廉美味。外来的生意人以肩挑为主，他们挑来红绒丝线、花布、四林布等。外来客商讲究薄利多销，临近散圩时就对本卖，有时还赊账，很受欢迎。

　　仁和圩所卖的竹器与外地不同，全部取材于孙家渡对岸崇山峻岭中的金枝竹，配以孙家寨石山中特有的韧性十足的老藤，金黄的色调经久不褪，所产的簸箕、斗笠、菜篮、谷箩等大件美观、扎实、耐用，鸡、鸭笼、捕鱼用的竹篓等小件精美别致。居住仁和圩的农家人中，至今还有为数不少的祖上留下的竹器、竹凳，历经几代人使用仍然结实，其质地可见一斑。

　　集手工土产为龙头的吉利圩

　　吉利圩相传是以吉利圩为中心的周边几个大姓村庄(当时称“吉利团”)合资所建。吉利圩的主要骨架是东西走向，清朝、民囯时是“吉利团”的中心区域，现今仍是余田半个乡的交通主干道。当年该圩以农副产品和生活日用品交易为主，兼有猪、鸡等牲畜经营。在吉利圩上的手工作坊十分红火，铁器铺、香烛作坊、裁缝铺、酒药作坊、榨油坊、鞭炮作坊等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解放后，卫生院在此开设分院，替代了依靠草药郎中的历史。供销社也在古圩场择地盖房开设百货商场。这样使得吉利圩锦上添花，成为余田乡第二个中心区域。

　　吉利圩有两件口碑较好的手工土产品，一是酒药。在吉利圩自产自销的酒药，是老圩人祖传的秘方，原料是本地田野、山间的植物加上谷糠粉制成丸子，用药量不大，酿出的酒多，香醇顺口。那时，圩亭下有买小吃、水酒的地盘，那水酒当然是本土酒药酿成的。赶圩者在此休憩时喝上一碗糯米水酒，既解渴又尽兴。如果是来买酒药或是打酒的人，让你美美地喝上一大碗也不会收钱。二是手工制的鞭炮。这里的鞭炮是纯手工制作，炮仗的响声巨大，几里路外都能感到大地的震动。鞭炮引火线能均匀燃烧，任凭炮竹炸响也不会断线。恰巧当地风俗对红、白喜事或逢年过节燃放鞭炮时断截熄火很忌讳，所以该圩上手工鞭炮很受欢迎。几家作坊辛苦做上一年，到年底时还常常断货，有娶妻、嫁女，房屋落成庆典的人家还需提前预定呢。

　　70年代末停圩后，乡供销社设立于此的百货商场，私人造酒药的作坊，手工鞭炮作坊，打铁铺还挣扎着经营了十余载。

　　漂浮于古圩的叹惋

　　古郡桂阳当今的城市建设如同梦醒的少女，在万倾绿海碧波间静静梳妆，给人无限的思怀。流传桂阳的千百所古圩犹如一枚枚迷人的翡翠，在湘南大地上显耀着醒目的璀璨。处于余田乡里的三个古圩，却在新农村建设中节节消失。一栋栋绚丽的高楼崛起，就有一间间古商铺消失，一条条古街道残缺。历史在我们面前轮回，重新起步，不可阻挡，许许多多历史悠久的古景只能藏在我们的心间了。

　　“金盆、仁和、吉利”三个古圩名得天时、地利、人和而起，充满雅俗兼备的文化意蕴，给人一种乡土气息的质朴美感，是那么富有生命力和民族特征。三个圩名再沿用数千年也不会老去，华夏茫茫五千年历史长河中，中国人一直在追寻一种民殷富足、仁德长存的精神风貌，适合现代中国人“和谐”社会的新理念。这也是勤劳善良的桂阳人构建的“和”文化的明显特征。

　　随着生活用品来源地的变化，仁和圩、吉利圩逐渐被边缘化，渐渐失去了往日的繁华。没有了车水马龙，古老的仁和圩街上只有寂静的古树和老宅陪伴，只有舂陵河隐约的流水在窃窃私语。上世纪80年代，政府实施圩场布局调整，余田乡境内正在使用的金盆古圩迁到政府所在地。新的余田市场诞生后，有着七百年历史的金盆古圩从此沉默。三所古圩只留下一间间历经风雨古建筑，一根根雕花石柱，被岁月和足迹磨得晶光的古石板路、古渡口依然静静地守候在那里，见证着当年的兴盛。

　　数百年后，漫步这古圩老街，触摸着百年石板路，环视着四周的村落山峰，不仅在感受着她的沧桑，也感受着她的秀丽。走近这曾经繁华的古圩，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历史气息。那清幽娴静的自然美景，那美丽永恒的古建筑，那弯弯曲曲的巷道和路面那被脚步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还有保留至今的青砖木瓦结构的老房子，厚重的木门散发着一股久远的气息……三个古圩底蕴丰厚的民间圩市文化在桂阳这片古老的土地上散发着独特的魅力与韵味。

　　停圩后，古圩上的居民们以农耕养家，大多青壮年在改革开放的洪流中融入城市。如今的古街道上，仅有的老人们悠闲地坐在门前纳凉聊天，或做着一些手工劳作，时间在这里如水般缓慢流动。昔日的辉煌昌盛，数百年的风雨沧桑，都让人泛起一种思古的幽情。

　　古圩如一壶美酒，溢满历史的醇香，古圩是桂阳传统文化、平民意识、建筑艺术、审美情趣集为一体的大展台，也是世俗众生生存技能，买卖智慧和圩市经营技巧的大舞台。千百年来在这一所所古圩场里流传过许多如“快刀阉猪(牛)”，“杀猪不见血”等民间经营的绝活高招的传说，流传着许多调解生意纠纷的智慧人物的故事，还有那一排排、一间间古建筑上的窗棂，经数百年的风雨侵蚀仍然不翘不裂，完好如初，这高明的雕刻工艺和独到的木质处理技巧都是古郡先人留下的宝贵财富。

　　雄厚而纷繁的古圩历史文化，在中华民族广袤的文化田野上是一株亮丽的奇葩!

　　注：此文发表在《蓉城》总第十一期；《郴州民间文化》第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