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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天籁起回音

来源:《人文桂阳》 作者:欧阳厚今 编辑:陈祎 2015-09-06 17:1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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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往今来,桂阳是一处神奇而秀美的地方。

  在这片以山岭、溪谷、峰峦、丘冈为主,“七山半水分半田,外加道路和庄园”构成的土地上,森林繁茂,矿藏丰富,土地肥沃,物产富饶。当我们走进桂阳,涉足其中,扑入群山起伏的怀抱里,或在谷底痴迷仰望,或在山巅陶然远眺,或在岩穴沉醉探幽,或在溪边徘徊徜徉,心中总会激起无尽的兴奋和无尽的感慨,伴随着山风的呼啸,远山的回声从旷古飘来。由远而近,由弱而强。这声音中,有东方剑齿象、大熊猫、中国犀等古脊椎动物的咆哮,有原始人群打制石器的铿锵,有先民在劳动生产中的呼唤,有早期人类经历文明迈进的跫音。

  古代的桂阳,拥有南岭山脉的全部,“控引交广”、“襟带湖湘”。五岭逶迤,潇湘奔流。现在的桂阳,依旧北枕阳明山脉,南屏骑田岭巨峰,扶苍山、泗洲山、坛山、东华山、金仙寨等等大大小小的山峰顶天立地。群山,哺育了桂阳百姓的祖先,也哺育着今天的我们。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让我们翻开中国最古老的文化典籍《山海经》,听先人娓娓道来。《山海经》开篇说桂阳,桂阳因“多桂”而得名。

  《山海经》自古号称奇书,视为“天书”、“古之语怪之祖”。它是我国最古老的一部文化经典,共18卷,分为《山经》5卷(或称《五藏山经》)和《海经》13卷两大类。其包容量广博宽大,有横跨欧亚之势;内容则光怪陆离,气象万千,许多地方令人匪夷所思。《山海经》的著者是谁,至今还是个谜。根据西汉刘歆校书整理的《山海经叙录》说法,作者是大禹、伯益。此后《论衡》和《吴越春秋》也如是说,一直沿袭到清代。大禹,就是为治天下洪灾,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大禹;伯益,是舜帝的大臣。这部上古天书,如果真是禹和益所著,那真算得上要有多古就有多古了。但是这并不可靠,实际上它并不是出自一人之手,也不是作于一时,大约成书于周秦之间。

  《山海经》的经,不是“经典”的“经”,而是“经历”的“经”。所谓《南山经》、《西山经》……等等,当为“南经之山”、“西经之山”的意思。如同后人在一番出游经历后所记下的“游记”之类的杂文。正所谓“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虽然山川依旧,尽管物是人非,但它毕竟留传给我们一种远古的信息。

  《山海经》开篇卷一是《南山经》。《南山经》最先讲到的是桂阳这个地方。为什么这么说呢?让我们看看这段原文:

  “南山经之首曰鹊山。其首曰招摇之山,临于西海之上,多桂、多金玉。有草焉,其状如韭而青华,其名曰祝余,食之不饥。有木焉,其状如谷而黑理,其华四照,其名曰迷谷,佩之不迷。有兽焉,其状如禺而白耳,伏行人走,其名曰狌,食之善走。丽鱼去之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海,其中多育沛,佩之无瘕疾”。

  这是一幅美丽而神奇的画卷。《南山经》所描述的招摇山,到处都是茂密的树林。山上生长的大多数树木是桂树。地下蕴含着大量的金矿和玉石。山中生长一种草,形状象韭菜,开着青白色的小花,这种草的名字叫祝余,人吃了这种草果就不会感到饥饿了。有一种树木的树皮坑坑洼洼的,黑色的木纹,它开出的花叶银光闪亮光辉四照。这样的树林叫迷谷。人将这种花叶佩带在身上就不会迷路了。山上有一种野兽长得很像猕猴,长着一对白色的耳朵。它时而爬行,时而像人站立行走,这种野兽名叫狌。人若吃了这种野兽就会变得非常健走。山下的一条河叫丽水,向西流入大海。丽水盛产一种名叫育贝的东西。若将这种贝壳佩带在身上,可以防止寄生虫引起的腹胀病。

  这幅远古的人类山居图,尽管蒙上了大多的朦朦胧胧的神话色彩,然而它并不是虚无飘渺的神话。千百年来,人们在不断地破解它:招摇山是现在的哪座山?祝余是现在的哪种草?是天降嘉禾吗?丽水是现在的哪条河?是不是武水?《山海经》里的这些山水、草木、禽兽之名,对今天的我们来说,确实过于怪异和荒诞。但是,假若我们处在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上古年代,不要以现代科技发达的环境去套古人的描述,理解几千年前的文字语义、语境背景大多已消失或改变,我们就可以看出,《山海经》的首篇说的是桂阳的种种痕迹。更何况2000多年前,古人就为我们作了解答。

  在凗水河畔流峰北面一处叫寨脚山的半坡上,错落着4个石灰岩洞。1985年,文物工作者在这里搜集到一批磨制的石斧、石锛、石凿等古人类生产工具,还有呈绳纹、方格纹、藤纹打印状的陶片63件,分别出自陶罐、陶鼎、陶釜、陶钵等器皿。石器其貌不扬,不知浸淫过古人多少汗渍。陶片纹饰分明,可以让人想见袅袅炊烟的升起。专家们断定这是一处商代遗址。见到这些古远的陶器,我们似乎可以听到两位古人的对话。这就是商汤与伊尹关于“至味”的问答。

  话说商汤得到了伊尹这位大臣,在宗庙为伊尹举行除灾祛邪的仪式,点燃了苇草以驱除不祥,杀牲涂血以消灾辟邪。伊尹与商汤说起了天下最好的味道。他们谈到了“肉之美者,猩猩之唇”,“鱼之美者,洞庭之鳙”,“和之美者,……招摇之桂”,“饭之美者,……阳山之祭”。用现在的话来说,“和之美者”,就是调料调合味道好的,有桂阳招摇山的桂;粮食最好的,阳山的青稞是其中之一。他们的对话记录在公元前战国时期,秦相吕不韦主持编纂的《吕氏春秋》(又作《吕览》)第14卷《本味篇》中。1936年出版的《辞海》在“招摇”词目下注释为:“《吕氏春秋·本味》‘和之美者,招摇之桂’。高注:‘招摇,山名,在桂阳’。按桂阳即今湖南省桂阳县”。

  《吕氏春秋》距今已有2000多年。前人的考证和认定应该是非常可信的。至清末,由王闿运先生主纂的同治《桂阳直隶州志》对《山海经》也作了进一步的考证:“按其形势,鹊山十山正五岭耳。数五岭者从东自西。今此十山数西至东,西海、东海皆南海也”。五岭从东向西数过去,即大庾岭、骑田岭、都庞岭、萌诸岭、越城岭。古郡桂阳正辖管这段南岭山脉。秦始皇之所以派五十万军戌五岭,也为的是掌控临“西海”这一区域。《桂阳直隶州志》又载:“招摇之桂,今肉桂也,交趾及桂阳皆有之。今州地瑶山所产,谓之瑶桂。桂水之名起自桂树”。

  倾听远山的回声,我们还可以听到1000多年前许多诗人对着“南山”、“桂水”的吟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这是被誉为“田园诗人”、“隐逸诗人”陶渊明的诗句。在新编的《桂阳县志·大事记》头条“东晋,建武元年陶侃分郴西地置平阳郡和平阳县,桂阳县建置始此”,把桂阳的年轮大大地缩短了。陶渊明是陶侃的曾孙,他是否认为“桂阳建制始此”,无法考证。但在陶渊明《读山海经十三首》诗中,隐隐约约透出了南山即指桂阳的痕迹。“粲粲三株树,寄生赤水阴。亭亭凌风桂,八干共成林”,“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并自注“《山经》云:精卫,炎帝之少女,名曰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常衔木后,以湮东海。又云:三株树,生赤水上。桂林八树,在番隅东”。番隅,即今广东的番禺。炎帝神农氏作耒耜于郴县南山,拾嘉禾教民耕种于淇田(骑田)。陶渊明读《山海经》,与“招摇山在桂阳”同出一辙。唐代诗人李白在《同王昌龄送族弟襄归桂阳》也有过这样的感叹:“秦云连山海相接,桂水横烟不可涉”,“终然无心云,海上同飞翻。相期乃不浅,幽桂有芳根”。桂阳在汉初设郡,辖十一县之域,其版图东接豫章,西至苍梧,南抵番禺,北及氵米水,在连绵起伏的群山中,中心点就在骑田岭这一带。

  远山的回声,给了我们太多的联想,不能不令人感慨桂阳历史文化的深厚。

  桂阳,是一个祥瑞的名称。“招摇山……多桂”,桂阳得名出自“多桂”的联想。在秦代,骑田岭叫阳山。阳山就是骑田岭,骑田岭就是招摇山,招摇山在南山。吉祥的“桂阳”二字,多少年,多少代,人们对它情有独钟。它不仅始于“桂阳郡”之名,也同时始于“桂阳县”之名。不仅仅是用作一个桂阳县之名,而且先后有三个县曾冠以“桂阳县”之名。不过,无论是郡也罢,县也罢,还是历史的桂阳监、桂阳州,“桂阳”一词,始终是层层迭迭地镌刻在骑田岭山区的石崖上。从未遗落,也未放飞。传统文化浸染在大自然的密码中,不时折射出历史的回声。

  唐诗风流慰桂阳

  如果说一个地方的人民和他们赖以生活的物质条件是这个地方的存在之根本的话,那么这个地方的文化则是它的血脉和精神动力源泉之所在。

  作为文学艺术作品的一种特殊形式,诗歌是一个地方历史文化的形象化的见证。诗歌中往往蕴含着一个地方的文化风情和地理景观。地理景观的含义是无法用简单的数据来表达的,由数据描绘出的地理总是缺少那种由人亲身感受的丰富内涵。只有通过与地理有关的文学作品,才能探索和揭示人与地理之间内在的丰富感染力和生活激情。诗歌的世界是由它所表现出来的位置和背景、场所与边界、视野与地平线等所组成的,由此可以向我们提供一份对于一个地区甚至一个国家的地理文化知识。我们因而可以借助诗歌作品了解想象中的地方,或者领略诗歌作品描绘过的地方。那些充满想象的描述足以帮助人们认识到一个地方的独特的风情和文化特色。

  诗歌对于一个地方的意义就是如此,而对于有“千年古郡”之称的桂阳来说,自唐宋以来,就已经表现得很突出。一些著名的诗人如宋之问、李颀、李白、王昌龄、柳宗元等都有作品吟唱过桂阳,犹如一幅幅山水风情丹青画卷,为我们留下了桂阳历史发展过程中曾经拥有过的时间和空间。

  首先,让我们听听李白对桂阳的吟唱。在唐诗中,李白的名声最响亮,他的诗句以豪迈奔放著称,但也有音调低沉的时候。他的二首《同王昌龄送族弟襄归桂阳》,就有这样的情调:

  一

  秦地见碧草,楚谣对清樽。把酒尔何思,鹧鸪啼南园。

  予欲罗浮隐,犹怀明主恩。踌躇紫宫恋,孤负沧州言。

  终然无心云,海上同飞翻。相期乃不浅,幽桂有芳根。

  二

  尔家何在潇湘川,青莎白石长沙边。咋梦江花照江国,几枝正发东窗前。

  觉来欲往思悠然,魂随越鸟飞南天。秦云连山海相接,桂水横烟不可涉。

  送君此去令人愁,风帆茫茫隔河洲。春潭琼草绿可折,西寄长安明月楼。

  这是李白送别桂阳藉的族弟李襄回故乡的诗。李白二十五六岁出四川,“仗剑出国,辞亲远游,南穷苍梧,东涉冥海”,他应该是来过桂阳,对桂阳的山水有一定的了解。在李白另一首题为《江西送友人之罗浮》的诗中曾写道:“桂水分五岭,衡山朝九嶷。乡关眇安西,流浪将何之?”他“南穷苍梧”就是游遍了古桂阳郡这一带。由于道士朋友吴筠的推荐,李白于天宝元年(公元742年)受唐玄宗所诏进了长安,满以为平生抱负可以施展。可是,天宝二年就失意了。正是在自己都去留两难的时候,偏偏是告别落第的族弟李襄,情绪当然不佳。离别的酒喝了一杯又一杯,长安碧草,桂阳歌谣,悠悠白云、森森桂树,皇宫落日浮云,南国鹧鸪声声……这一切,都是因为愁。桂阳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但是,除了汉代出了蔡伦、胡腾这样的人才,隋唐以来,进士及第的是少之又少。于是,对于李襄,李白只能是一再安慰。桂阳同样有妩媚迷人的山川美景,有琼草玉树桂枝可折。天生我才必有用,何必为五斗米而折腰。后来,李白还写了《秋浦清溪雪夜对酒客有唱山鹧鸪者》:

  披君貂襜褕,对君白玉壶。雪花酒上灭,顿觉寒夜无。

  客有桂阳至,能吟“山鹧鸪”。清风动窗竹,越鸟起相呼。

  持此足为乐,何烦笙与竽。

  又提到了南国越鸟,“山鹧鸪”在诗中为曲牌名,属羽调曲。这仍然是“楚谣对清樽”的翻版。

  与李白不同的是,王昌龄有题《何九于客舍集》,写的也是送客:

  客有住桂阳,亦如巢林鸟。垒觞终且宴,功业曾未了。

  山月空霁时,江明高楼晓。门前泊舟楫,行次入松筱。

  此意投赠君,沧波风袅袅。

  王昌龄以擅长七绝而名重一时,景物描写往往以抒情为主。从送李襄诗中略见一斑。而高适的诗口气就不一样,他的《送桂阳孝廉》也是指李襄:

  桂阳年少西入秦,数经甲科犹白身。

  即今江海一归客,他日云霄万里人。

  高适的语气一点不委婉,但却有豪迈的鼓励。“秦云连山海相接,桂水横烟不可涉”,李白他们都知道桂阳自古以来就是朝廷的军事要塞、通衢大道、经济重镇、政治中心的地理位置,同时也深知这里行路难、仕途恶、人才难出。长期以来,桂阳环境的闭塞,令诗人们感慨系之。

  在涉及桂阳的唐诗中,有的并不是站在桂阳这块土地上写出的。但能够描述桂阳而寄以情怀,那是作者对这方土地的了解和怀念。李颀、皮日休等人的诗就是这样。

  李颀有一首诗题为《二妃庙送裴侍御使桂阳》:

  沅上秋草晚,苍苍尧女祠。无人见精魄,万古寒猿悲。

  桂水身殁后,椒浆神降时。回云迎赤豹,聚雨飙文狸。

  受命出炎海,焚香征楚词。乘骢感遗迹,一吊清川湄。

  李颀开元十三年(公元725年)中进士,做过尉一类的官,以边塞诗著名,与王维、高适、王昌龄均有酬唱。诗中的裴侍御是裴迪,与王维也是好朋友,官至尚书省郎。这一次奉钦命使桂阳,要完成的任务也许就是祭祀先圣舜帝。舜帝的遗迹和二妃之庙在桂阳以及所辖的临武、蓝山均有传说。不仅仅是九嶷山,境内的九鼎山即今坛山,也有舜帝留下足迹的故事和天马行空留下的蹄印。李颀的这首诗对舜帝及娥皇、女英二妃有着深深的崇敬,实际上也是对桂阳古文化的感受。

  在唐代,朝廷钦命出使桂阳的不在少数,士大夫们借此机会大肆庆贺吟诗作赋。晚唐诗人皮日休、司马都、陆龟蒙、颜萱等就同一件事《送羊振文先辈往桂阳归觐》,附庸风雅。“觐”的古意是诸侯秋朝天子之称,后通称为晋见国家元首朝拜祭祀圣地。羊振文此番往桂阳主要是拜祭大凑山神,因为桂阳是产金产银铸钱的重地,朝廷是怠慢不得的。这是一趟美差。司马都如是说:“此去欢荣冠士林,离筵休憾酒杯深。云梯万仞初高步,月桂余香尚满襟。鸣榷晓冲苍霭发,落帆寒动白华吟。君家祖德惟清苦,却笑当时问绢心”。他希望使者多点社会的关注,不要趁机多贪多占。皮日休写的是:“桂阳新命下彤墀,彩服行当欲雪时。登第已闻传祢赋,问安犹听讲韩诗。竹人临水引符节,风母穿云避信旗。无限湘中悼骚憾,凭君此去谢江篱”。并自注“曹毗《湘中赋》云:篑筜(竹子)中实,内有实状如人也。桂阳山中有风母兽,击杀见风辄活。曹辅佐盖尝官桂阳,故有《湘中赋》,又得与张硕相嘲赠也”。皮日休针对晚唐现实有不少情激沉痛发人深省的话,如说“古之杀人也,怒;今之杀人也,笑”;“古之置吏也,将以逐盗;今之置吏也,将以为盗”;“古之官人也,以天下为己累,故己忧之;今之官人也,以己为天下累,故人忧之”,他崇向忧国忧民,不畏权贵,后参加黄巢起义兵败被杀。《送羊振文先辈往桂阳归觐》,放在那个时代的环境背景下去读,桂阳的历史文化风情寓在其中,至今犹可想见。

  人是文化造就的动物,而身份是人对自己与某一种文化的关系确认。对身份的认同,是一种心理现象,也是一种心理过程。在任何人群中的人们,都会有各自的心理需求。这对于吟诗作赋的文人来说更加突显,更易于留下痕迹。就唐诗咏桂阳而言,除了站在远处送客的酬唱外,有一部分是遭贬谪的仕官文人途经桂阳所发的感慨,也有的是工作的需要辗转奔波于桂阳的感情抒发。由于心境的不同,得意的或失落的痛苦的复杂感受所表达也就不同。

  宋之问是初唐享有盛名的诗人,为官不得志,两次遭贬流放广东罗定和广西钦州。途中写下了《桂阳三日述怀》三首,“代业京华里,远投魑魅乡。登高望不及,云海四茫茫”,站在五岭山巅,失落的身份意识表达得非常强烈。其三《和赵员外桂阳桥遇佳人》,更增添了思念中原的情绪:“江飞朝雨浥细尘,阳桥花柳不胜春。金鞍白马来从赵,玉面红妆本姓秦。妒女犹怜镜中发,侍儿堪感路旁人。荡舟为乐非吾事,自叹空闺梦寐频”。沦落天涯,相逢相识,眼前的美景与内心的凄楚形成强烈的反差。“江飞朝雨浥细尘”一句不如后来王维的“渭城朝雨浥轻尘”名头响亮,但在这里却同样有着“西出阳关无故人”的色彩。桂阳当然比不得长安,但历史的风情是相通的。

  柳宗元与刘禹锡都有过被贬谪南方的经历,他们或路过桂阳,或作客桂阳,也就在桂阳留下了诗作。在第二次被贬时,柳宗元于永州迁柳州,刘禹锡由朗州(今常德)改连州,两人在衡阳分手后,刘禹锡是满肚子的惆怅和怨气,经过桂阳一路匆匆忙忙,心中的不平化作《度桂阳岭歌》:

  桂阳岭,下下复高高。

  人稀鸟兽骇,地远草木豪。

  寄言千金子,知余歌者劳。

  在刘禹锡眼里,文化身份意识变故,使得对桂阳的看法也不一样。既感受到桂阳的雄浑与大自然的壮丽,又觉得桂阳荒僻而冷漠。“千金子”指的是当时的宰相张九龄。刘禹锡贬谪连州,还幸亏出生于韶州曲江的张九龄的保荐,否则,其遭遇可能更惨。因此,刘禹锡既要感激这位宰相,又不能把宰相故乡(韶州、连州古时曾均属桂阳郡)说得一无是处。后来,刘禹锡到桂阳作客,《和郴州杨侍郎玩郡斋紫薇十四韵》就大不一样:“几年丹宵上,出入京华省。暂别万年枝,看花桂阳岭。南方足奇树,公府成佳境。绿荫交广除,明艳透萧屏。……苒羽多意思,从容占光景。得地在侯家,移根近仙井。兴生红药后,爱与甘棠并。不学夭桃姿,浮荣在俄顷”。借赏花而抒胸臆,是刘禹锡惯用的手法。“桃花观里花千树,尽是刘郎去后栽”,“种桃道士今何在,前度刘郎今又来”,就因为这个,才总遭贬谪。“玩郡斋紫薇花”把桂阳岭上满山遍野的紫薇描绘得天真烂漫,“从容占光景”正是刘禹锡排遣内心的苦闷和抒发自己理想信念的写照。

  刘禹锡诗中“和郴州杨侍郎”与柳宗元的《杨尚书寄郴笔因献长韻》的“杨尚书”是同一个人,名杨于陵,曾自户部侍郎贬郴州刺史。史料记载,唐肃宗后,因桂阳产银、铜,立监,“增坑冶十余所,其利甚佳,故改郴州治平阳”。至唐德宗时,礼部尚书权德舆“尝为郴州刺史,时州府在平阳”。柳宗元被贬永州,与郴州刺史常有来往,先后写下了《奉和杨尚书追和李中书夏日登北楼十韵之作依本诗韵次用》:“郡楼有遗唱,新和敌南金。境以道情得,人期幽梦寻”,“骅骝当远步,是鸟鴂莫相侵。今日登高处,还闻梁父吟。”这是一千多年前在桂阳的一场诗会,刘禹锡、柳宗元、杨于陵等人在这里相互酬唱。而杨于陵之前任,是中书侍郎李吉甫为郴州刺史,有北楼诗十韵。“郡楼有遗唱”,当指桂阳郡的平阳城楼。这几位都是当时文坛官场的重量级人物,柳宗元借用杨于陵给的毛笔,还写下了“截玉銛锥作妙形,贮云含雾到南溟。尚书旧用裁天诏,内史新将写道经。曲艺岂能裨损益,微辞只欲播芳馨。桂阳卿月光辉遍,毫末应作顾兔灵”。这些都是赞美桂阳的不朽诗篇。

  在众多吟唱桂阳的唐诗中,来往于桂阳又刻划桂阳山水风情情深意切的诗人,当数刘长卿和戴叔伦。

  刘长卿曾任湖南转运使判官,经常奔波在湖湘的山水之间。他的诗作惯写生活情调,着眼用力于日常生活,节物变迁,人世沉浮,无不贯穿“安史之乱”后一种悯乱哀时情绪之中。在《桂阳西州晚泊古桥村主人》中,“洛阳别离久,江上心可得。惆怅增暮情,潇湘复秋色”、“悲蛩满荆渚,辍棹同沾臆。行客念寒衣,主人愁夜织”。借景抒情,既有对民间疾苦的无奈,又总感叹自己的不得志。“扁舟傍归路,日暮潇湘深。片云落桂渚,独夜依枫林。枫林月生猿声苦,桂渚天寒桂花吐。此中无处不堪愁,江客相看泪如雨”。(《入桂渚次沙牛石穴》)身为转运使判官,在匆匆的行程中,错过了住宿地,借住民间的情况是经常发生的,这就使刘长卿更深入基层,诗句也更同于一幅画: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这首《逢雪宿芙蓉山主人》用极其凝炼的诗笔,一幅以行旅暮夜投宿,山家风雪人归的寒山夜景,成为千古绝唱。

  犬吠空山响,林深一径存。隔云寻板屋,渡水到柴门。

  日昼风烟静,花明草树繁。乍疑秦世客,渐识楚人言。

  不记逃乡里,居然长子孙。种田烧险谷,汲井凿高原。

  畦叶藏春雉,庭柯宿旅猿。岭荫无瘴疠,地隙有兰荪。

  内户均皮席,枯瓢沃野餐。远心知自负,幽赏讵能论。

  转步重崖合,瞻途落照昏。他时愿携手,莫此武陵源。

  这是戴叔伦的题为《桂阳北岭偶过野人所居聊书即事呈王永州邕李道州圻》一首长诗。戴叔伦字幼公,润州金坛人,进士出身,曾在湖南租庸幕下数年。其时刘晏官盐铁,推荐戴叔伦主运湖南,负责郴州至永州、道州的巡查。从钱易《南部新书》引刘晏任吏部时《与张继书》可以看到,刘晏称“博论群伦,揖对宾客,无如戴叔伦”。戴叔伦虽不在唐大历十才子之列,但他的诗作很有名气,其中最有影响的有《女耕田行》、《屯田词》,堪与元结的《舂陵行》媲美。这首《桂阳北岭》,表现了诗人强烈的忧国爱民的思想感情。全诗可分为三大段。第一段自首句至“渡水到柴门”,交待了发现“野人居”的经过;第二段从“日昼风烟静”至“枯瓢沃野餐”,写山民的来历与生产生活环境;第三段自“远心知自负”至结尾,是诗人内心的感受。这是一首现实主义的叙事诗,是一千多年前典型的桂阳山民的风情特写。所谓“野人”,实际上是逃避徭役的山民,是官府不管不问的“黑人黑户”。戴叔伦处在盛唐时期,盛世之下,居然有这样的现象存在,诗人感到愧疚,至今仍有借鉴作用。

  自唐代以后,诗歌之风仍然漫拂着桂阳。北宋王安石有《送李屯田守桂阳》,“缘似湘水竹,携持与南北”、“持诏守岭隘,山水所多得”的诗句,与桂阳知监孙颀的“蛮徭肃静邑民安,狱讼宁烦尽日间。策杖时来岩石坐,片云聊共野云闲”,反映的是宋庆历年间前后镇压桂阳“莫徭”蛮贼的面貌和状态,影响并不大。唯有桂阳监判章侁仿白居易的“乐府体”《烹丁歌》,长112行、计782字,陈述朝廷在桂阳采矿冶炼给民众带来深重的灾难,震惊朝野。“我生幸遇圣明君,何为独作桂阳民!官中逐月催科税,不征谷粟只征银”,“我愿采诗官勿采。雕巧之词无所益。不如采取烹丁歌,下令悲痛闻天听”,“明年变税为桑田,好铸锤钳为耒耜”。这是章侁为民请愿的呐喊,字字血,声声泪。

  受《烹丁歌》的影响,在明清两代,桂阳又流传了欧阳至的《渔丁歌》、田元恺的《滩丁歌》。这些都为促进桂阳的社会发展起到了一定的推动作用。热爱故乡是一种崇高的感情,它同爱国主义是相通的。自己从小生于斯、长于斯的故乡,作为祖国的一部分,她的形象尤其难以忘怀。清代的卢世昌外出做官回来,就曾写下《大凑山赋》,其引言说:“大凑山者,六体莫穷其奥也。根结岣嵝,冈连岭属。凡五金所产,亦多见耸然。爰采诸故老,证以今兹耳目,而为赋”。《赋》比较长,不能多引用,无非是赞美桂阳的矿产而已。此类的诗、词、歌、赋还许多,不能一一赘述。然而,清代桂阳教谕曹友白先生作《蓉城竹枝词》十余章,还是值得一提的。

  带水盈盈绕翠崖,卖盐运米足生涯。

  莫愁艇子送郎去,一叶轻舟红绣鞋。

  “红绣鞋”是过去舂陵江上行驶的小木船的别称,形容其状很小。这是过去舂陵江漕运的船工及其家属为求生计不得已而为之的状态描述。紧接着:

  风波险处妾生寒,骇浪惊涛十八滩。

  禹帝祠前遇归客,凭将两字报平安。

  船工们在舂陵江上行船,随时随地都会有生命危险,家属最希望听到的“平安”就是福。然而,船工们的生活对此是司空见惯,他们最乐意的是:

  网得鲜鳞向酒家,蒙泉煎取大滩茶。

  街巷幸遇同心侣,平伙归来日未斜。

  “打平伙”是桂阳的方言习俗,三五朋友不期相遇,有什么出什么,同饮食各付钱,为的是一壶浊酒喜相逢,一醉方休,见后各散。这就是性格使然。在醉眼朦胧中,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还分辩得出谁是谁非,该做什么做什么。

  红绳椎髻大银环,洞里瑶娃卖药还。

  莫须深闺娇养惯,小姑还数帅家湾。

  无论是划艇卖盐运米,还是打渔谋生,或者是干其他什么的,“平伙”过后,兜里有多少银钱,还必须要算计礼尚往来的应酬:

  采茶未了又蚕桑,萝婢荆妻镇日忙。

  闻道农家新嫁女,花筵约伴唱孃孃。

  桂阳风俗伴嫁歌由来已久。姑娘出嫁前夕,招众女伴设酒果数席,在祖屋的中庭或宗祠里,娘为女梳理嫁妆,女儿哭别爹娘,全村的姑娘妇女随声附和,这就叫“坐花筵”,又曰“唱孃孃”,是典型的桂阳伴嫁歌舞。

  从历代有关桂阳的吟咏歌赞中,我们不但可以了解桂阳昔日的兴衰嬗变,而且可以古鉴今,更好地把握今天和未来,从而把我们的桂阳建设得更美好。

  解读古诗歌词赋,我们会很容易发现这样一个现象。就是通过这些优美的诗歌作品,我们可以意外地获得一个地域历史的政治、经济、社会、思想等方面象征性和视觉性的直观体验。依据这些作品的描绘,我们可以看出一个地方历史上的都市街景和时代特征。由此我们可以得出一个重要启示:要想一个地方的文化艺术兴旺发达,首先必须使这个地方的社会经济得到长足的发展;而一个地方的文化艺术的长足发展,反过来又能够极大地促进地方的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因此,无论是作为从事文化艺术的还是作为有思想有责任心的政府领导和其他工作人员,都在这两方面作出自己积极的努力,从而为这个地方的全面和谐健康的发展做出尽可能大的贡献。

来源:《人文桂阳》

作者:欧阳厚今

编辑:陈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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